是谁杀害了他？

叶建中

在城市郊区的机耕路旁，一名20岁左右的男子趴在脚背深的水沟里。法医鉴定，后脑遭钝器打击，脑壳骨裂，气管中有泥水，窒息死亡，后颈部有挊痕，两小腿部有指纹。是谁杀害了他？是谋财害命、还是仇杀？被害人究竟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？这些一时都无法确认！认领无名男尸的消息随即在报上登了出来。公安的迅速侦破，使凶手在一周内便逮捕归案，令世人瞠目结舌的是，杀人凶手不是别人，而是养育了被害人19年的亲生父亲以及亲舅舅，人们感到不可思议。俗话说，虎毒不吃儿，为啥父亲要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？为啥亲舅舅也会做杀人帮凶？是被害人太遭人深恶痛绝，还是凶手太过残忍？有人说这个孩子从小就不读书，没有文化，大了游手好闲，到处惹事生非。有人说，这孩子有精神病，早几年他父亲还带他去精神病院住院治疗过一年多，回来后好了些，后来又旧病复发，村里面操场上放电影，他每次都要捣乱，不是在银幕前摔衣服，就是把电线拉掉漆黑一片。村里干部说，这孩子没办法，时常到村委会里来砸桌子、电话机，向村里借了看病的钱到现在还没有还清。有些老人说，这是前世作的孽。附近邻居比较了解，都说这户人家够苦的了，上有老父母，下有神经病的儿子及两个尚在读书的女儿，夫妻二人起早贪黑，不仅在自家田里耕作，农闲时丈夫还到城里打工，为了养活老父母、为了给儿子治病、为了让两个女儿能读上书，男人打工期间，半个月回家一次，带一袋米，拿一罐梅干菜，生活的艰辛已到了极至。那么是不是父亲为了减轻生活负担而起了杀心呢？显然也不是，邻居说，他很疼爱自己的儿子，农村里一个男孩是很宝贵的，尽管孩子得了精神病，也是脑膜炎后遗症，因为穷，没有及时治疗，也不懂得会产生那么严重的神经失常后遗症，父亲时常很歉疚，即使儿子在冬天半夜起来，把两个妹妹的棉被丢到天井雪地里，把两个妹妹读的书撕破，父亲也都没有过过激的行为。甚至在农忙时，他母亲中午提前回家来把饭菜烧好，又到地里去干活，而让儿子在家吃饭，待夫妻俩12点从地里回家来吃饭，饭、菜都没有了，锅、碗也没有了，最后到猪棚边发现了锅、碗，而饭、菜早已在猪的肚子里了，做父母的仍然没有痛打儿子，因为他有精神病。

那么这一次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父亲会起杀心呢？在嫌犯交代的公安卷宗材料上，我们清楚的看到：“由于这段时间，儿子又犯病人，我带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，叫上了他舅舅，带着儿子到城里精神病院去，儿子开始不肯去，他很敏感，‘说你们又要把我送到医院里去了，我不去’。我骗他说，不到医院去，是带你到城里玩。这样，我和他舅舅就带着他来了杭州，到武林门转车，他就死活不肯去了，我和他舅舅好说歹说，他就是不去，心里虽然很生气，但也没办法。儿子，你说往哪里走，依你，儿子说要到西湖边去，我们就陪着他到西湖边走了一圈，他说要吃棒冰，就给他买了一支棒冰，棒冰吃完，他说要看电影，又走到电影院，票子卖完了，只有下一场的票，我说等会儿再来看，他说好的，他要去看火车，我们又陪他走到望江门铁道边，过了会儿，花杆放下来了，他走到花杆里面，这时已经到了下午5点，我心里已经越来越恨了，我想等火车过来时，把他用力推进轨道，谁知火车鸣笛过来时，他又从花杆里面缩回到花杆外面，待火车过去后，他又说要看电影，这时我想好了，找个僻静处解决掉算了，我说今天迟了，我带你到大娘舅家里去吃饭，明天再去看电影。他说，没听娘说过杭州还有个娘舅。我说有的，我们很少去而已，随即我们三人走到去半山的公交车站，天色慢慢暗下来了，坐上公交车到了市郊，我们便下了车，沿着机耕路一直走过去，开始我走在前面，为了看看什么地方无人下手方便，这时他说走不动了，我回过来挽着他走，他舅舅走在前面，我看看差不多了，就从包里拿出一把手扶拖拉机用的12寸板头，猛的朝儿子后脑上砸了下去，儿子啊唷叫了一声，便倒地滚下了机耕路边的水沟”。公安问：“你说带儿子去看病，为什么要带板头”。“我出来时是想好的，儿子听话的，就带他到医院，如果不肯去的，我就做掉算了，譬如没生这个儿子”，嫌犯如实这样说。公安问：“你是他舅舅，为啥要帮着弄死外甥？”“我在前面走，听到后面啊唷一声，我回过身去，一个人也没有了，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，又听到声音，‘快过来把他脚抓牢’，我走回去看到外甥两脚在颠，我就下到水沟把两脚抓牢，他父亲卡着儿子脖子，但水太浅，后来就不动了”，嫌犯这样回答。公安问：“你挊儿子脖子，他有没有醒过来？”“当时打了他一板头，他掉下去晕过去了，因为沟里有点水，他醒过来了乱颠，所以我叫他舅舅来邦忙”，嫌犯回答。公安问：“你儿子醒过来有没有说话？”“说的”，嫌犯回答。公安问：“怎么说的？”他说：“爸爸你饶饶我，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了”，嫌犯回答。公安问：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弄死他？”“我已经忍无可忍了，我不管他怎么说，我都要弄死他”，嫌犯回答。这算什么话，一点点从轻的情节都没有了，这不是把自己也往死里整吗？想活的人，知道死无对证，知道编故事。这么直截了当毫无畏惧心理的回答，只能说明嫌犯也不指望偷生，古时有重于泰山，轻于鸿毛之说，杀死自己的儿子能重于泰山吗？毛泽东也说过，中国人民连死都不怕，还怕什么？可以标榜连死都不怕的人，势必是做了众人视为树立了榜样的偶像，杀死自己的儿子并直言不讳地交代固然也是一种不怕死的行为，但毕竟不是一种高尚的行为，尽管本案中的情况令人痛恨，但确也令人感到悲哀！这种案件尽管是极其稀少的个案，但也不得不令人深思一个问题，嫌犯是一念之差呢？还是有更深层次的精神压力与经济压力？

作为这样犯罪嫌疑人的辩护人，律师当然要在法庭上依法为其辩护，律师不但要依法，而且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敢讲、能讲、会讲、善于讲，不仅要讲得头头是道，而且讲出去的话能使法官、检察官听得进去，能够引起执法者的某些同情，哪怕是些微微的同情，那么律师的辩护也就达到了效果。律师从犯罪嫌疑人的家境、为儿子治病拼命工作，省吃俭用等等角度阐述，最后说明，天下哪有一个做父亲的愿意亲手杀害自己养育了十九年的亲生儿子，如果不是儿子有精神病，危害社会、危害家庭，父亲会出此下策吗？什么是可怜天下父母心？本案的诱因显示得最清楚不过了。检察官说，外因是变化的条件，内因是变化的因素。法官问，律师还有什么要说。有！从理论上讲不错，但是实践当中往往是外因的不断累积达到占主导地位的时候，内因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极端行为。

这个案件中级人民法院最后判决，第一被告人判处有期徒刑10年，第二被告人判处有期徒刑三年，缓刑三年。这是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成立40多年来所判的故意杀人案中绝无仅有的一个判决，不仅采纳了辩护律师的全部意见，并根据犯罪嫌疑人的一贯表现、家庭状况等因素综合考量，作出了法与情相结合的判决典范。